第十二节 我的王国是觉悟的王国…我们没有等级、种姓高低之分。
/佛陀
佛陀双目微闭,双眉低垂,两手捧着饭钵,一声不响地站在一个小茅棚前。一个首陀罗少女,袒露着上身,走了过来。她在佛陀的钵里放了二个甜绿豆圆子,然后双手合十,躬身行礼。
净饭王冒着纷纷飘扬的大雪,气冲冲地跑了过来。他一下子在佛陀的身边停了下来,哭丧着脸,颤抖着身子,过了好一会儿,才擦了擦泪花,喘着气,伤心地说道:
「哦!儿呀!这又是作了什么孽啊!我从来不敢想象,在这样的屋檐下见到你。你为什么要侮辱你老父亲?我们从来不从首陀罗的手中接过一滴水。而你却在他们的屋檐下乞讨腐烂的绿豆圆子。儿呀!不要对你老父如此无礼。不要丢弃你高贵释迦族人的面子。」
「父亲,我既没有侮辱你,也没有轻视释迦王族。」
「那么,吾儿,你为什么站在他们的屋檐下,向我们的奴仆首陀罗乞讨?这不是在丢人现眼吗?」
「陛下,我的王国是觉悟的王国,佛陀及其弟子以乞讨为生,我们没有等级、种族高低之分。」
「吾儿,扔掉你讨来的东西,同你的弟子们一道,到宫中来用王家斋饭。」
「父亲,我已经乞讨了七年。我食用粗糙的饭菜。但是,看看我的身体。你虽然天天享受王家的山珍海味,再看看你的身体。人们为什么要有等级、种族之分呢?人人注定要衰老、死亡。父亲,把首陀罗看作低贱的等级是没有意义的。轻蔑地对待这些无依无靠、穷困潦倒之人是不对的,帮助他们才是我们的职责。」
「儿子,这些人在前生前世作恶多端,所以今生今世就出生于低贱种姓之中。」
「他们会出生在剎帝利和婆罗门等级之中。」
「出生在婆罗门,剎帝利家族的人会不会年老生病而死亡?」
「是的。他们也会。」
「在他们之中,人人都享受平等的物质快乐吗?」
「不。」
「剎帝利和婆罗门的妇女也怀生出跛子、瞎子、聋子,以及其他不正常的婴儿吗?」
「是的,儿子。」
「父亲,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健康的孩子呢?」
「那归结于他们自己的恶业。」
「父亲,你曾听说过圣人玛唐歌的故事吧?你能告诉我,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」
「儿子,他是一个首陀罗。」
「你听说过他曾受到婆罗门的崇拜?」
「听说过了,儿子。」
「那么,你能否这样想,首陀罗种姓里照样有值得婆罗门礼拜之人。」
国王仍然在发抖,说道:
「儿啊,我明白了,我完全理解了你所说的话,我很高兴。以前,我想错了。如同拨开了覆面的纱布,我清醒地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。儿啊,你姨妈、耶输陀罗,还有你没有见过的儿子罗候罗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?儿啊,请和众弟子一起来王宫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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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日出等到中午,耶输陀罗一直倚在窗户旁盼望着。终于,她看到佛陀沿着大街走来,内心一阵喜悦,自言自语说道:
「他就像天空中群星烘托的月亮!」
「那是谁,妈妈?」身边七岁的儿子罗候罗天真地问道。
「儿啊,他就是你父亲,你亲生父亲啊!过来,儿子,我来抱你。瞧!儿子,你看见了吗?那就是你父亲,他走在朝这边过来的那群黄色队伍的前面。他就是你的父亲啊。」
「妈,他们全是出家人啊。」
「是的,前面那个就是你父亲。」
「妈,我父亲是来看我们的吗?」
「是的。儿子,他可能还会到我们楼上来呢,来看望你和我。」
佛陀神色自然,充满法喜,周身放射出一道道慈光,照耀得耶输陀罗神思恍惚。虽然后面有好几百个比丘跟着佛陀,可是她并没有望他们一眼。当那过去她深深地爱过、现在仍然执恋着的高大身躯沿着大路,消失在王宫大门口时,她的心头一阵凄凉。她记不清了,她怎么会受得了这七年生离带来的悲伤?她一头瘫倒在地,紧紧地抱着儿子罗候罗,放声大哭起来。
「妈,什么事使你这么伤心?」
小罗候罗的眼框里也挂满了泪花。他爱他的母亲胜过自己的生命,他忍受不了母亲如此的悲伤,也开始哭了起来。一下子,眼泪沿着脸庞流了下来。
「儿啊,你为什么要哭啊?」
「因为你在哭呀。妈,什么事使你这样难过?」
「儿啊,整整七年了,我忍受着这种悲伤。现在,你父亲终于回来了。可是,他不能常住下去,他还会离开我们。我为此而哭啊?」
这时,库久达罗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,只见王妃正伤心地坐在床边上哭泣,两只手紧抱着罗候罗。
「王妃,请起来!快请起来!擦干眼泪。佛陀来了!佛陀来了!」
耶输陀罗一下子跳下了床,擦了擦双眼,把小罗候罗都忘在一旁,疯了似地冲下了楼梯,两眼热切朝院子里望去。
是的,是他。就是七年没有见过面的他。就是她爱得胜于自己生命的他。他正穿过铺着沙石的院子,朝她走来。他的脸就像天上的圆月。
慌忙中,耶输陀罗竟没有意识到还没有穿外衣,她只披着一件黄色内衣。满怀妻子特有的那种感情,她不顾一切地朝他冲了过去。就像一团被折断的蔓草,她一头扑倒佛陀的脚旁,亲吻着佛陀的双脚,泪如雨下,温暖的泪水掉在佛陀的脚背上。
阿罗汉舍利弗和目犍连站在佛陀身后。净饭王也站在一旁望着。小罗候罗不敢走近佛陀。但过了一会儿,当他看到了佛陀的脸,他的害怕一扫而光。他溜了过去,来到蹲在地上放声痛哭的母亲身边,他两只小手抱着耶输陀罗颤抖不已的身体,然后他又用双手轻轻地捶着他母亲的背。
耶输陀罗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,久久地,她抱着头,伏在她丈夫的脚背上。过了一会儿,她抬起头,泪水沾湿了佛陀的双脚。耶输陀罗她已泣不成声,又一次,她把脸靠放在佛陀的脚背上。
「夫君啊!我的夫君啊!你对我讲话啊!安慰安慰我这颗脆弱的心灵吧!七年了!我耐心地等待着你。在梦里,我也常常哭泣。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你,为你祈祷,祝愿你获得成功。我忍受了七年,但当我又一次看到你时,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。」
「如果说,为了广大利益,我需要勇气牺牲世间的一切,那么,耶输陀罗,你也需要同样的勇气来面对和我的分离,并且与我以此共勉。因此,我奉献我对你的赞美。罗候罗儿子,扶起你的母亲。我想到你们的房间看一看。」佛陀说道。
伏在佛陀脚背上的耶输陀罗,突然感到浑身有一股暖流穿过。她的眼睛突明亮起来,脸上充满了欣慰的神色。她得到了盼望已久的、来自佛陀的安慰和赞美。她的眼泪也干了,竭力地控制住自己,慢慢地抬起头,然后直起身,站在一旁,身体靠着小罗候罗,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害羞,两眼紧紧地盯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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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陀在两大弟子和国王的陪同下,走进了屋子。他在为他特别准备的椅子上坐好后,净饭王指着同罗候罗一起坐在地板上的耶输陀罗说道:
「儿子,从你离家出走,并在安努玛河边披上袈裟那天起,直到现在,耶输陀罗只穿粗糙的黄平布衣裳,她没有穿一件漂亮的衣服。从她听说你在毗舍离修习苦行那天起,一直到后来又听说你放弃了苦行,她每天只喝汤水,不吃饭菜,不坐不睡高广舒服的椅子和床铺,不用香水擦面,不尝香甜的食品。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,当她的父亲试图接她回家,把她嫁给另外一个王子时,她胸前紧紧地抱住你曾经穿过的一双拖鞋,痛哭流涕,双膝跪倒在她父亲面前,苦苦哀求。这一双用鲜花装饰的拖鞋,就是她早晚礼拜、寄托相思的信物。当我为你悲伤而哭泣时,她却来安慰我。她何止千万次地对我说,不要为你悲伤,而要为你祈祷,作为一位妇女,耶输陀罗为你作出的牺牲是同样高尚而伟大的。」
佛陀说道:
「父亲,耶输陀罗不仅今生是我的忠诚伴侣,在此娑婆世界的生生死死中,我们同为夫妻何止千万次,她品德高尚,精神伟大。」
在他们说话的时候,坐在母亲身边的罗候罗仰着头,望着佛陀。然后,他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地走近佛陀,嘴里没讲一句话。小罗候罗摸了摸佛陀的袈裟,把双手放在佛陀的膝盖上,然后,抬起头,望着佛陀。
「孩子,我的身影也使你舒服吗?」
「是的,父亲。」
罗候罗显得十分快乐,他再也不害怕、怀疑了。他靠了靠佛陀,抚摸着佛陀摆在膝盖上长长的左手指,暗自说道:
「这是多么的干净,多么的柔软啊!」
离开了耶输陀罗,在两个大弟子的陪同下,佛陀前往为他准备的住地尼拘律树园。耶输陀罗站在楼上的窗口,全神贯注地望着从宫中走出来的佛陀。她没有理会一旁的小罗候罗,她看到净饭王及其侍卫们跟着佛陀,在王家大园里停了下来。她又看到佛陀寂寞安然地走了。
一阵凉风袭来,夕阳渐渐西下,街道上已空无一人。
突然,耶输陀罗看见一个小孩在后面追上了佛陀,然后又同佛陀手拉着手走了。她立刻转过身来,一看,罗候罗不见了。她一下子焦急不安起来,大声呼唤着宫女,自己又楼上楼下地找了个遍。
楼上楼下都不见罗候罗的影子,院子里也没有。耶输陀罗赶紧又跑到了窗前,透过窗户,她马上就认出来,那个同佛陀手拉手走着小孩正是她的罗候罗。刻不容缓,她赶忙带上宫女,跑着去见她的父王。
她一头扑倒在国王跟前,喘着气,说不出话来。
「儿媳,出什么事了?」国王吃惊地问道。
「父王,父王。罗候罗不见了。」
净饭王一阵惊颤。
「儿媳,说话呀。罗候罗怎么了?他出什么事了?」
「父王,罗候罗趁我不注意时,跟着佛陀走了。他现在正与他的父亲手拉手地走着呢。父王,只有您才能把他要回来。」
国王突然意识到,佛陀很可能带罗候罗去庙里,然后,再剃掉他的头发,给他披上黄色袈裟,度他为小沙弥。这个念头就像一把椎子敲击着他的心。老国王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身体,带着一腔悲伤,发疯似地跑到院子中间,一手拄着拐杖,没有对任何人吩咐一句话,开始朝街上跑了起来。
路上的行人惊得目瞪口呆。他们清楚,他们的国王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路上跑过。此时此刻的国王被悲伤煎熬着,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了。他摇摇晃晃地跑着,一会儿的工夫,他已是气喘呼呼。好在他还没跑多远,紧跟而来的克鲁德亚追上了他。克鲁德亚赶忙下了车,一个劲地劝说着老国王。好不容易,他才被劝服,上了马车。
「哦!克鲁德亚。哦!克鲁德亚。」国王抽泣着:「我想,在整个迦毗罗卫国,没有一个比我更不幸的父亲了。我的心就像一块被棍棒和石块戳破的伤口,痛苦不堪。克鲁德亚,我只剩下这个希望了。如果我失去了这个希望,我也就完了。」
「陛下,没有什么事值得如此紧张、激动。依我看,罗候罗小王子仍然穿著王子衣服在庙里玩,小王子跟着佛陀走了,一定是因为佛陀喜悦、仁慈的品德,以及他们的血缘关系。当一个人被佛陀这种慈悲、超脱的神色所吸引时,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离开佛陀。」克鲁德亚说道。
「克鲁德亚,我担心害怕极了。这种担心害怕,自从我儿子佛陀出生那天起就一直折磨着我。三十七年了,我在这种痛苦里生活。他所关心的只是他的佛教僧团,而不是我的王国。」
「不是这样,陛下。我认为,眼下他还不致于强迫罗候罗王子出家受戒。他不是那种只顾接受人家出家,而不管人家妻儿痛苦的人。他平等、公正地对待一切众生。」
「不,克鲁德亚,罗候罗是他的儿子,他会使他成为一个小沙弥的。克鲁德亚,快!」国王不安地大叫起来。
这时,车也渐渐地靠近了庙门口。
克鲁德亚首先下了车,紧接着,他搀着国王下了车。还没等站稳,国王就推开了克鲁德亚,拄着拐杖,歪歪倒倒地朝庙里走去。
佛陀就在庙里,他寂然安坐在一个特别为他准备的椅子上,但到处不见罗候罗。老国王一阵惊慌,大声喊了起来:
「儿子,我的孙子罗候罗到哪里去了?」说着,他无力地坐到在地上。
「父亲,他在那里呢。」佛陀平静地说道。
「哦!儿子呀,为什一次又一次地捅破我那受了伤的心?哦!我的天哪!我这个老头子真的就得不到一点安慰了吗?前二十九年里,我整天担心你离家出走,我天天生活在痛苦的精神折磨之中,忍受着凄凉的悲哀。直到你回到了迦毗罗卫国,真是刻骨铭心了。正因为如此,我感到痛苦不堪。儿啊!你必须把罗候罗还给我。你曾答应过我,你将保护我的王国世世代代传下去,至少你得遵守这一诺言。儿子,罗候罗还小,我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。把罗候罗还给我!把罗候罗还给我!」
「父亲,我并没有带罗候罗到这里。是他自己拉着我的手来的,甚至还没有对他母亲说一声。父亲,在往前走时,我是不会走回头路的。所以我就一直来到了庙里。我不是那种用武力迫使孩子出家,而使他们的父母痛苦的人。现在,罗候罗跟阿罗汉舍利弗在一起,我只叫他给罗候罗授以三皈依,即皈依佛、皈依法、皈依僧。父亲,你可以带罗候罗走,当他长大成人以后,如果他自己愿意在我的僧团里出家受戒,我将不阻拦他。父亲,擦了眼泪,快乐、放心地站起来吧。」
「哦。儿子,我几乎被惊懵了。请接受我的祈祷,感谢你对我的安慰。儿子,耶输陀罗正哭喊着她的儿子呢。我得带罗候罗马上回去。请叫他过来吧。」
罗候罗拉扯着舍利弗的袈裟走了过来。国王伸手想抱住他,但他却一把放开舍利弗的袈裟,溜到佛陀的身后,躲了起来。
「罗候罗,到我前面来。」佛陀说道。
「罗候罗,你母亲因见不到你正在哭呢。孩子,和你爷爷一起回家吧。回到你母亲身边去,替你母亲擦干眼泪。」
「我尊敬的父亲,您的身影也使我感到快乐。我愿意拉着您的手指,在您身影的保护下,您走到哪里,我就跟到哪里。」
「不。罗候罗,你母亲抚养了你,她的身影一定更使你快乐。你还小,你还需要母爱。」
「父亲,我将来会成为一个大人吗?」
「是的。罗候罗,你会长大成人的。」
「这样的话,尊敬的父亲,当我成为大人时,我可以回到您这样清凉的身影下吗?」
「罗候罗,那就是你的事了。」佛陀说道。
小罗候罗一手拉着他爷爷的手,走在回宫中的路上。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望着佛陀,老远老远地,他还不停地向佛陀挥动着右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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